候人兮喵

三千世界痴心有,各自安排到泪无

© 候人兮喵 | Powered by LOFTER

《沧趣楼诗集》落花诗

陈宝琛(1848—1935年),字伯潜,号弢庵、陶庵、听水老人。作为同光体著名诗人,弢庵这组落花诗在圈内可谓非常有名了,历代唱和者不计其数。

《次韵逊敏斋主人落花四首》(1919年,人称“前落花诗”)

其一

楼台风日忆年时,茵溷相怜等此悲。着地可应愁踏损,寻春只自恨来迟。

繁华早忏三生业,衰谢难酬一顾知。岂独汉官传烛感,满城何限事如棋?


【第一首通篇沉浸在伤春与怨春,现在与过去的矛盾中。茵溷,见范缜《神灭论》,《梁书·儒林传·范缜》:“人之生譬如一树花,同发一枝,俱开一蔕,随风而堕,自有拂帘幌坠於茵席之上,自有关篱墙落於粪溷之侧。 ”后因以“茵溷”比喻人的好坏不同的际遇,清赵翼有“茵溷花分总宿因,求仙学佛枉劳神。”诗。“汉宫传烛”用的汉代故事,古代寒食节,禁火三天,但权贵宠臣可得到皇帝恩赐而得到燃烛,陈是帝师,享受这种宠遇。然而,无论如何,事世如棋,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。八句用老杜《秋兴》其四“闻道长安四奕棋,百年世事不胜悲”意,丧乱之感益见沉痛】


其二

冶蜂痴蝶太猖狂,不替灵修惜众芳。本意殷勤容养艳,那知风雨促收场。

昨宵秉烛犹张乐,别院飞英已命觞。油幕彩幡竟何用?空枝斜日百回肠。


【第二首伤春,在往还回复中不断咏叹,更见其悲沉。“灵修”出自屈原的《离骚》“指九天以为正兮,夫唯灵修之故也。”“怨灵修之浩荡兮,终不察夫民心。”有说指君王的,有说是屈原自谓的,《文选》李善于这两句下面分别注道“灵,神也。脩,远也。能神明远见者君德,故以谕君。”“灵脩,谓怀王也。”弢庵这句有感于人情反复,摧残善类的愤恨,以“冶蜂痴蝶”来喻这类人,透露出深深的无奈,想用及时行乐来麻痹自己,可是又终究不能遣去胸中的郁塞,只好对着空枝斜日而百迴其肠,读来令人无语竟凝噎。五句用李白《春夜宴桃李园序》中“秉烛夜游”事,与“油幕”“彩幡”都是表达了留春不住,任凭风雨摧花而去的怅触之情】


其三  

生灭原知色是空,可堪倾国付东风。唤醒绮梦憎啼鸟,罥入晴丝奈网虫。

雨里罗衾寒不耐,春阑金缕曲初终。返魂香岂人间有,欲奏通明问碧翁。


【第三首将前两首的伤感情绪推向高潮,陷入迷惘幻灭之境中。颈联化用南唐后主李煜的“帘外雨潺潺,春意阑珊。罗衾不耐五更寒。”将亡国之痛,故国之念和盘托出。“通明殿”是玉帝的所处的地方。“碧翁”出宋陶穀 《清异录·天文》:“晋出帝不善诗,时为俳谐语,咏天诗曰:高平上监碧翁翁。”碧翁即天公。陆游有“碧章夜奏通明殿,乞借春阴护海棠”诗。弢庵一直念念不忘逝去的清朝,有恢复之意,这里是借留春含蓄的表示这层意思,但又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,因为返生香人间是根本没有的,而传说中的通明殿又分明是不可即的】


其四 

流水前溪去不留,余香骀荡碧池头。燕衔鱼唼能相厚,泥污苔遮各有由。

委蜕大难求净土,伤心最是近高楼。庇根枝叶从来重,长夏阴成且小休。


 【第四首为这组诗的总括,慨叹往日的一切已经像流过前溪的水一样,不能复返了,只留下点点的余香和那个“凝碧池头奏管弦”的伤心人。第二句用的王维《凝碧池》诗意。颌联化用晚唐诗人韩偓《惜花》诗中“总教苔遮犹慰意,若遭泥污更伤心”句,意思是落花有的被泥污染,有的被青苔遮住。各有不同的遭遇和缘由。全首沉浸在那种既伤感留春不住又痛惜落花无归的复杂心情中】


《荫坪叠落花前韵四首,索和己未及今十年矣,感而赋此》(1928年,人称“后落花诗”)

其一  

恨紫愁红又一时,开犹溅泪落滋悲。世情起灭优昙幻,风信蹉跎苦楝迟。

水面成文随处可,泥中多日自家知。绿荫回首池塘换,忍覆长安乱后棋。


【恨紫愁红:温庭筠《懊恼曲》曰:“悠悠楚水流如马,恨紫愁红满平野。”

溅泪:杜甫《春望》曰:“感时花溅泪。”

优昙:优昙钵花,《法华经 方便品》曰:“佛告舍利弗,如是妙法,诸佛如来时乃说之,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。”

苦楝:楝花为谷雨第三候,《全芳备祖》引《岁时记》曰:“凡二十四番花信风,始梅花,终楝花。”

水面成文:姜夔《送朝天续集归诚斋时在金陵》曰:“风行水上自成文。”此谓花落水中,随处飘转,亦刺旧臣出处之意。

泥中多日:弢庵之自况也。

“绿阴”句:韩偓《惜花》曰:“临轩一盏悲春酒,明日池塘是绿阴。”

“长安”句:杜甫《秋兴》曰:“闻道长安似弈棋。”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首总叙辛亥革命以来中国之情形”】


其二  

蓦地风来似虎狂,荃兰曾不改芬芳。濛濛留坐春三月,草草辞枝梦一场。

含笑蜜脾从汝割,将离婪尾有谁觞?无端更茹冬青恨,天上人间总断肠。


【首联言甲子(1924)冬冯玉祥逼宫事,荃兰则弢庵自喻,表其忠贞清室而不渝也。

草草辞枝:言宣统出宫也。

含笑:含笑花,《归田录》曰:“(丁晋公)晚年诗笔尤精,在海南篇咏尤多,如‘草解忘忧忧底事,花名含笑笑何人’,尤为人所传诵。”

蜜脾:李商隐《闺情》曰:“红露花房白蜜脾,黄蜂紫蝶两参差。”

将离:芍药别名,《苏氏演义》曰:“芍药一名将离,故将别以赠之。”钱谦益《德水送芍药》曰:“莫作离骚香草看,楚臣肠断是将离。”

婪尾:《清异录》曰:“唐末文人有谓芍药为婪尾春者。婪尾酒乃最后之杯,芍药殿春,亦得是名。”

冬青恨:元番僧杨琏真珈发南宋陵寝,义民唐珏收骸骨葬之,植宋故宫冬青树为识,见《南村辍耕录》发宋陵寝条。唐珏《冬青行》曰:“冬青花,不可折,南风吹凉积香雪。遥遥翠盖万年枝,上有凤巢下龙穴。君不见犬之年,羊之月,霹雳一声天地裂。”是年夏孙殿英率部盗掘东陵,弢庵为清室遗臣,痛心甚矣,尝领衔致电阎锡山查办,终归无果。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首指民国十三年冯玉祥以兵逼清帝出宫,劫取故宫珍宝。”其诠未尽】


其三 

柳绵榆荚各漫空,轮转阎浮共一风。啼晓相闻奈何鸟,抱香不死可怜虫。

东扶西倒浑如醉,北胜南强未有终。为谢砑光赓舞曲,鬓丝秃尽净名翁。


【阎浮:南赡部洲,洲上阎浮树最多,故称阎浮提,泛指人世间。法显《佛国记》曰:“吾却后七日,当下阎浮提。”

“啼晓”句,孟浩然《春晓》曰:“春眠不觉晓,处处闻啼鸟。”此叹芳花零落之无奈也。

抱香:郑思肖《题画菊》:“宁可枝头抱香死,何曾吹堕北风中。”斯言虫抱残花而不忍弃,盖寓遗民之怀也。

可怜虫:《企喻歌》曰:“男儿可怜虫,出门怀死忧。”弢庵之自喻。

“东扶西倒”句:言世道之乱象,或言军阀,或言清室。

“北胜南强”:《清异录》曰:“南汉地狭力贫,不自揣度,有欺四方、傲中国之志。每见北人,盛夸岭海之强。世宗遣使入岭,馆接者遗茉莉,文其名曰‘小南强’。及本朝鋹主面缚伪臣到阙,见洛阳牡丹,大骇叹。有缙绅谓曰:此名‘大北胜’。”南强谓日本,北胜则谓中国,兼言列强之角力也。

砑光:砑绢帽,《羯鼓录》汝阳王琎条曰:“琎尝戴砑绢帽打曲,上自摘红槿花一朵,置于帽上。其二物皆极滑,久之方安。遂奏《舞山香》一曲,而花不坠。”

净名翁:维摩诘也,钱谦益《西湖杂感》曰:“今日一灯方丈室,散花长侍净名翁。”此则弢庵自谓也。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似言中国各派军阀之混战兴灭。”】


其四  

苦欲留春春肯留?余春最惜曲江头。纵横满地谁能扫,高下随风那自由。

几树棠梨差可馆,旧时花萼岂无楼?夜阑还剔残灯看,心恋空林敢即休。


【“余春”句:杜甫《曲江》曰:“一片花飞减却春,风飘万点正愁人。”

棠梨:汉宫名,《三辅黄图》曰:“棠梨宫在甘泉苑垣外云阳三十里。” 又,庾信《小园赋》曰:“有棠梨而无馆。” 

花萼:《旧唐书 让皇帝宪传》曰:“玄宗于兴庆宫西南置楼,西面题曰‘花萼相辉之楼。’”其时宣统寓居天津张园,故比之于汉、唐离宫,是年张彪之子将鬻张园,且谓宣统如不购,即须迁徙。宣统与诸臣议未定,故有“无楼”之语也。

空林:清室即弢庵故林之所寄,惟此故林毕竟凋零成空矣,弢庵虽涉释门,然内心底色实为名教,故守纯臣之节而不改也。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首似言清帝居津及作者忠爱之意。”】


附【感春四首】(1895年)   

其一   

一春谁道是芳时,未及飞红已暗悲。雨甚犹思吹笛验,风来始悔树旛迟。

蜂衙撩乱声无准,鸟使逡巡事可知。输却玉尘三万斛,天公不语对枯棋。


【吹笛:《述异记》曰:“周穆王时,天下连雨三月,穆王乃吹笛,其雨遂止。”

树幡:用崔玄微朱幡护花故事,《酉阳杂俎》曰:“(玄微)乃依其言,至此日立幡。是日东风振地,自洛南折树飞沙,而苑中繁花不动。”颔联反用二事之意,言主战不能绸缪周备在先,以至于惨败。

蜂衙:蜂巢嘈杂,喻朝廷之政争。

鸟使:喻赴日议和之使。

玉尘:谓花瓣,张籍《同严给事闻唐昌观玉蕊近有仙过因成绝句》曰:“千枝花里玉尘飞,阿母宫中亦见稀。”又,兼用橘中戏故事,《太平广记》巴邛人条曰:“君输我海龙神第七女发十两,智琼额黄十二枚,紫绢帔一副,绛台山霞实散二庾,瀛洲玉尘九斛,阿母疗髓凝酒四钟,阿母女态盈娘子跻虚龙缟袜八緉,后日于王先生青城草堂还我耳。”此喻赔款之巨。

天公:谓清德宗也。

枯棋:杜甫《秋兴》曰:“闻道长安似弈棋,百年世事不胜悲。”棋局喻世局也。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曰:“三、四略言冒昧主战,一败涂地,实毫无把握也。五言台谏及各衙门争和议,亦空言而已。六言初派张荫桓、邵友濂议和,日人不接待,改派李鸿章以全权大臣赴马关媾和,迟迟不行。七、八则赔款二百兆,德宗与主战枢臣,坐视此局全输耳。”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首总言中国之泄沓无备,败后议和,割地赔款,事亦难免。”】


其二   

阿母欢娱众女狂,十年养就满庭芳。那知绿怨红啼景,便在莺歌燕舞场。

处处凤栖劳剪彩,声声羯鼓促传觞。可怜买尽西园醉,赢得嘉辰一断肠。


【阿母:西王母,谓西太后慈禧。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曰:“此首言孝钦太后以海军经费浪用诸建颐和园与诸娱乐之事,是年适合六旬寿辰,当大庆贺,以战事败衂而罢。”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首言甲午之败,适值慈禧太后万寿。”】


其三   

倚天照海倏然空,脆薄元知不奈风。忍见化萍随柳絮,倘因集蓼毖桃虫。

到头蝶梦谁真觉,刺耳鹃声恐未终。苦学桔槔事浇灌,绿阴涕尺种花翁。


【倚天照海:苏轼《和蔡景繁海州石室》曰:“倚天照海花无数。”

“化萍”句:苏轼《再次韵曾仲锡荔支》曰:“杨花著水万浮萍。”自注云:“柳至易成,飞絮落水中,经宿即为浮萍。”此喻北洋舰船之覆没。

“集蓼”句:《周颂 小毖》曰:“肇允彼桃虫,拚飞维鸟。未堪家多难,予又集于蓼。”郑玄《笺》曰:“桃虫,鹪也,鸟之始小终大者。”此言会于苦辛,惩于前鉴,当慎乎祸厄之长成。

蝶梦:《庄子 齐物论》曰:“昔者庄周梦为胡蝶,栩栩然胡蝶也,自喻适志与,不知周也。俄然觉,则蘧蘧然周也。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,胡蝶之梦为周与?”斯言人心之陷溺,政事之沉酣。

鹃声:《邵氏闻见录》曰:“治平间,(邵康节)与客散步天津桥上,闻杜鹃声,惨然不乐。客问其故,则曰:‘洛阳旧无杜鹃,今始至,有所主。’客曰:‘何也?’康节先公曰:‘不二年,上用南士为相,多引南人,专务变更,天下自此多事矣。’”盖言王安石将为相也,此指翁同龢。

桔槔:汲水具,盖言筹办洋务,效泰西器械之徒然耳。

涕尺:王褒《僮约》曰:“目泪下落,鼻涕长一尺。”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曰:“此首言海军告熸,末联言北洋枉学许多机器制造,付诸一掷而已。六句言翁同龢以南人作相也。” 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首言海军败于日本,廷臣弹劾。末联指李鸿章。”】


其四   

北胜南强较去留,泪波直注海东头。槐柯梦短殊多事,花槛春移不自由。

从此路迷渔父棹,可无人坠石家楼。故林好在烦珍护,莫再飘摇断送休。

【北胜南强:《清异录》曰:“南汉地狭力贫,不自揣度,有欺四方、傲中国之志。每见北人,盛夸岭海之强。世宗遣使入岭,馆接者遗茉莉,文其名曰‘小南强’。及本朝鋹主面缚伪臣到阙,见洛阳牡丹,大骇叹。有缙绅谓曰:此名‘大北胜’。”南强谓日本,北胜则谓中国,兼言列强之角力也。

海东:谓台湾。

“槐柯”句:用南柯一梦故事,见《太平广记》淳于棼条。

“花槛”句:《开元天宝遗事》曰:“杨国忠子弟每春至之时,求名花异木,植于槛中,以板为底,以木为轮,使人牵之自转,所至之处槛在目前,而便即欢赏,目之为移春槛。”

“路迷”句:陶渊明《桃花源记》曰:“太守即遣人随其往,寻向所志,遂迷,不复得路。”

“人坠”句:《晋书 石崇传》曰:“崇谓绿珠曰:‘我今为尔得罪。’绿珠泣曰:‘当效死于官前。’因自投于楼下而死。”杜牧《金谷园》曰:“落花犹似坠楼人。”陈衍《石遗室诗话》曰:“首联言俄、德、法三国代争已失之辽南而移祸于割台也。三句言台抚唐景崧自立民主国,仅数日而已。四句言李经方充割台使,在舰中定约签字。”吴宓《空轩诗话》曰:“此首指台湾之割让。末联谓中国本部亦岌岌危亡。”】



评论
热度 ( 7 )